一只小肥

Chapter 03 此时 · 小径分叉的花园

起初，一切的来源都是小事。
然后，慢慢地，滚成雪球。
接着，啪嗒一声。

Jim陷在柔软的羊毛毯子里，思考着他和Spock之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。他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认真思考自己和Spock的关系了。毕竟，经过最初的热恋和随之而来的磨合，他们在各方各面都了解了对方，也习惯了对方。这就跟开车，熟练到一定地步之后，你就不会再去仔细想如何踩刹车、如何靠边停了。一切顺其自然。在他们的关系之中，合得来的部分是锦上添花，合不来的则互相迁就。Spock宣称他们是t‘hy’la，万中无一的那种。在Jim看来这一点对他们的婚姻大有助益，因为绝大部分时候，他们都能互相理解，大多数事情能想到一处去，即使有时是从互为极端的角度。
首先不是孩子的问题，Jim想起两年多以前，也是在这里，那次火光下严肃和静默的谈话。他垂下眼，庆幸在这件事上他们也能达成一致，也就免去了这个造成婚姻破裂的一大诱因。也不是外遇，这个在破坏程度上可以跟上一个并列。首先Jim自己完全没有，有谁会在跟Spock结婚以后还看得上其他什么人呢？另外他也肯定Spock没有，撇开Spock对他的死心塌地不谈，他们俩几乎天天在一块儿，工作时都在企业号上，休闲时也一起享乐。
所以难道问题就出在这里？Jim眯起了眼睛，Spock厌倦了？
哦，这可真疼。然而Jim扪心自问，他难道没有任何一刻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些单调吗？好吧，或许真的有，每当他怀念起当年那个潇洒年轻的Jim Kirk的时候。但是这一点莫名的忧愁是不足以让他产生离开Spock身边的念头的，决不。但Spock呢？他跟Jim的想法一样吗？
Jim侧了侧身，看了一眼他和Spock曾经的婚房。昨天他们抵达此处，Jim在太浩湖畔的小木屋。这里是他们的定情之处，所以举行婚礼的时候，他们也选择了这里，还有两年多以前的二次蜜月，以及今年的五周年纪念。Jim陷入了回忆当中，不由自主弯了嘴角。
这座木屋里每一处都有过他和Spock甜美的回忆。结婚的时候，他们一起精心布置了这间卧室。Spock不爱繁杂的装饰，更看重物品的品质。于是这间房里所有的家居用具都是他们当时能找到的最好——字面意义上的从宇宙各处搜罗到的，其余那些精致优雅的装饰品都承载着最好朋友的祝福，比如Bones送的一个镶满宝石的古老酒壶，或者他们的甜蜜回忆，比如Jim正盯着的那扇屏风，那上面绣着一只正在啃竹子的熊猫，一种现在已经难得一见的珍稀动物。那是Spock在蜜月结束时送给他的礼物，因为他认为Jim对这种毛绒绒的、外表可爱的生物有着异乎寻常的偏好*。他花了很大的心力才从亚洲大陆寻摸到。
所有的，所有的这些回忆，突然涌进了Jim的脑子，它们一直都在那儿，他只是从没刻意去想过。在这些回忆里也有争执和冲突，愤怒和误解，那些他想要遗忘和忽略的事，但是记忆不会骗人，也不会轻易如你所愿。
可就算在那些最激烈的争执里，Jim也能确信他从来没想过跟Spock分开，多年以来，他始终想要带领企业号遨游宇宙，也想要每段旅程里都有Spock跟他并肩同行。这就是为什么之前他在心里下了结论——他和Spock从未有过真正的争吵，所有的事，归根结底，都微不足道。一切都被爱化解。可如果这是真相，那Spock的辞职报告怎么解释？某种程度上，Spock甚至没给Jim选择的机会，他清楚地知道，如果他决心离开星际舰队，离开企业号，那么Jim将会陷入万分艰难的二选一的境地，而谁让他做这个选择，就是在逼他离开。
但Jim不想离开Spock，一点都不。
他的眼前像是突然出现了一道深渊，所有的怀疑、不安、恐惧都现了形，如果他一直坚信的被证明都是假象，他要怎么继续面对Spock，怎么面对他自己？

壁炉里燃烧的火焰发出噼啪一声，衬出四周的静默，窗外是呼啸而过的风，门前也一定落满了雪。
哦操，Jim真的很厌烦一个人在这里猜来猜去，但Spock不在这里。他今早动身去了新瓦肯，会在今晚2400前回来，而现在才到傍晚，而这让Jim心烦意乱。他也说不清现在是很想见到Spock，还是完全不想。或许两者兼有。
或许他应该把假期都花在跟Jim一起做爱上，而不是去新瓦肯看他们重建的瓦肯科学院运行得怎么样了，Jim任性地想，他喜欢通过做爱来忘却烦恼。但他随即又把这个念头甩在一边，Spock当然该去的。坦白说，Jim对新瓦肯心存愧疚，他知道Spock留在星际舰队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，在Spock大使去世之后，这个选择显得尤其可贵。他毫不怀疑如果Spock留在新瓦肯，将会对重建瓦肯文明做出卓越贡献，但是Spock选择了他。
Spock在重建母星和他之间选择了他。
这不仅仅是一个抉择那么简单。就像一声号角后会跟上一支不断行进的队伍，这只是一连串选择的开始。Spock决定留下，继续做他的大副。他搬到了Jim的房间，在有他存在的空间里冥想。他为他亲手烹制一日三餐，容忍菜单上的肉食日益增多。他放弃了每天比Jim早起两个小时，抱着他直到也醒过来为止，即使这不合逻辑，只因Jim喜欢如此。
Jim叹息了一声，这些看似不值一提的小事，都是Spock对他全心全意的付出……等等，难道这个就是原因？！
Jim一下子坐了起来，看向窗外正飘落的雪，眼里掠过一道晦暗的光。他想他或许已经找到线头了。

Spock回家的时候，比预计时间要晚上一个标准时，已经是深夜了。通过他们的链接，他知道Jim还清醒着，这有点反常。按理说，Jim不会特意等他回家。事实上，今天一天Jim的情绪都有点反常，像是上下跳动的心电图一般波澜起伏。他一定是在为某事担忧，比如几天前他欲言又止的那件事。
Spock抿了抿唇，瓦肯科学院的重建进度比他原本的估计要快。新瓦肯成立以来，他们先着力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，然后是经济发展与人民生活所需的基础设施问题，接着便是延续他们独特文化，逻辑，制度，法律，外交，基础教育，之后终于轮到了瓦肯科学院，瓦肯文明的某一分支的最高象征。Spock在前几个阶段参与的不多，Spock大使的存在帮了他大忙，直到他过世。而现在，他很高兴能为新的瓦肯科学院的建成作出诸多努力。
Jim的木屋看上去和他第一次见到时没有明显区别，他还记得自己得知此处全是Jim亲自打造这一事实时的惊讶和不合逻辑的期待。他甚至还记得Jim展示给他那间客房时，脸上混杂着拘谨和希冀，仿佛在等着他的嘉奖，让他的心软成一片。
六年了，往事依旧历历在目，寸步不离。
客厅里亮着微弱的光，来自燃烧着的壁炉和沙发旁的一盏暖黄落地灯。Jim斜倚在长沙发上，手中拿着PADD，正在静静地等他归来。

“Jim，”Spock轻轻唤了一声，走近他，“你怎么还没睡，ashaya?"
“我在等你。”Jim扯出一个微笑。
Spock辨认出这个微笑十分勉强，快步来到他的身边，弯下腰，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，“发生什么事了，Jim？”
“你还是坐下吧，Spock。”Jim静静地说，“这个谈话会……很长。”他发出一声刺耳的笑，“当然也可能非常短。”
Spock默默地遵从了，他感到Jim更希望他坐到自己对面去，于是将单人沙发拖了过来，坐了上去。
Jim没有马上开口，Spock只好等着，同时偷偷观察起自己的丈夫来。链接那端不稳定的情绪变得清晰起来，像是愤怒、失望、担忧、不安，和浓烈的爱的混合体。不合逻辑，但瓦肯人知道他的t'hy'la一定在为某件事，91.57%是与他相关的事而饱受煎熬。
“Spock，”正当Spock准备询问时，Jim开口了，“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你打算辞职？”
空气凝住了，过了几秒钟，Spock才找回自己的声音：“你发现我的辞职报告了？”
“你的推理准确无误，”Jim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怒火，“我再问一遍，作为你的丈夫，我什么时候才会被允许得知此事？”
“Jim，我可以解释，”Spock试图拉住Jim的手臂，却被躲过了，只能徒然地垂下，“你也看到了，那封辞职信的创建日期是六年前。”
“不错，但它的修改日期都发生在最近三个月。”Jim的声音变冷了，但这不是愤怒褪去的表示，Spock心知肚明，“这就是你最近一年频繁去新瓦肯协助重建工作的原因？或者结果？这就是你的打算？”他顿了顿，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疼痛和失望，“而且你的整个计划里，我都被排除在外，Spock？”
那个线头，显而易见。当他想到过去一年里Spock将所有执行任务之外的时间都花在了新瓦肯上，他就明白了。他怎么会忽视呢，Spock提到新的瓦肯科学院的期待与骄傲，他在此项工作上表现出来的热情、花费的时间，他有时候看着Jim的眼神里的犹豫，那么多迹象，就在他眼前。Jim闭了闭眼，他不喜欢做被蒙在鼓里的那个。他也不喜欢做被丢下的那个。
“Jim，”Spock感受到了爱人的痛苦像一把尖刀，透过链接直直地叉在了他的心上，“我不能否认，我的确想过从星际舰队辞职，”他从沙发上起来，蹲在了Jim跟前，不顾人类的阻拦，伸开双臂轻轻地拥住了他，“但是不是你认为的那样，ashaya，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解释。”
Jim看着他，这个他深爱的人，“解释，你要怎么解释？”他举起一只手，阻止了Spock开口，“Spock，我生气的不是你打算辞职，我知道你是为了新瓦肯，在这件事上我毫无保留地支持你。我在意的是，”他的声音低了下去，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
Spock沉默了片刻，“Jim，对不起。”瓦肯人勉力保持的镇定裂成碎片，“在这件事上，我的错误不容否认，但是，我仍需指出的是，我原本打算辞职去新瓦肯的原因，不完全是为了新瓦肯。”
“哦？那是因为什么？”Jim脸上浮起一丝讽刺的笑容，“我猜一定又是为了我。”
“Jim，”Spock开始举止无措，他很不喜欢Jim现在的样子，一个封闭的，疏离的Jim。他感到一阵恐慌，“我能理解你的愤怒，但是请你至少努力心平气和地听完我的解释。”
“好，很好，”Jim的身体语言却在说着相反的句子，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休止符，站在那里，和Spock对峙，在他们的中间划下了一道目不可见的深渊，“但是，Spock，我们能不能先达成一个共识？”他的视线移开了，落在壁炉里的火焰或者壁炉旁的白墙上，总之不是Spock身上，“哪怕一次，哪怕就一次……”Jim的嗓音流露出他正在被一座山压垮，刺耳的笑声又出现了，“你应该停止这样做。”
Spock想Jim说的应该不是辞职的事，但他的话就这样戛然而止了。沉默横亘在俩人之间，竖起了巨大冰冷的高墙。

良久，Spock先开了口，“Jim，这件事完全是我的错。”他上前一步，而Jim后退了一步，“此时此刻，我无法奢求更多，只希望你能明白，无论发生何事……”
“你都一样爱我。”Jim打断了他，却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。然而它听上去没有一点温度，并不是一句爱语。
突然传来一声巨响，把他们吓了一跳。Jim低声咒骂了一句，应该是木屋外的栅栏被风刮开了。
“我出去看看。“Jim转身就走，又补充道：”别跟着来。我是说真的。”留给Spock一个背影。
Spock站在原地，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人类走出了他的世界。


*其实是派派喜欢熊猫~